题柱二首并序(其一)

陈师道

序:永安驿廊东柱有女子题诗云:“无人解妾心,日夜长如醉。妾不是琼奴,意与琼奴类。”读而哀之,作二绝句。

桃李摧残风雨,天孙河鼓隔天津。

主恩不与妍华尽,何限人间失意人!

【注释】

天孙:即织女星;河鼓:谓牵牛星;天津:指银河。语出《史记·天官书》、《尔雅》、《晋书》。

【作者】

陈师道:(1053—1102)字履常,一字无己,号后山居士,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家境困窘。少学文于曾巩,绝意仕进。元祐初,因苏轼等荐,为徐州教授。后任太学博士、秘书省正字等职。诗宗杜甫,锻炼辛苦,质朴老苍。黄庭坚甚爱重之。为江西派代表性作家,常与苏轼、黄庭坚等唱和。有《后山先生集》、《后山谈丛》。

《题柱二首并序》(其一)原文赏析-陈师道

【赏析】

陈师道一生贫穷潦倒,但为人十分有骨气。他和赵明诚之父赵挺之都是郭概女婿。《朱子语类》卷一三〇载:师道在严寒中缺乏衣服,却耻于穿他妻子从曾经两次诬陷苏轼的权臣赵挺之家借来的衣服,宁愿“冻病”而死。可见他穷得硬气。他靠着自己独具一格的诗文,为曾巩所赏识,黄庭坚所提携,苏轼所推挽,才当过两任穷教授。后来,苏氏遭党祸远贬惠州,师道被视为“余党”,连州学教授也当不成了。写这首绝句时,他四十四岁,已罢教职,住在曹州,寄食于岳父郭概家,穷愁潦倒,十分失意。

诗前小序说,“读而哀之,作二绝句”,可知“哀”是诗心。这哀,是因为读了一位女郎的题柱诗而引发的。女郎以琼奴自况,诗写得很凄婉。据刘斧《青琐高议》前集卷三载:琼奴姓王,本是仕宦大家少女,流落为赵奉常的小妾,受尽大妇鞭笞凌辱,赵虽欲回护而无能为力。后来她随赵家赴荆楚,路过淮山驿,在驿馆墙上题了一段写自己生平遭际的话。王安石之弟王平甫闻之,为作长歌以哀其事。然琼奴事固可哀,尚有平甫一歌,寄予同情,足堪千古。眼前这位在永安驿题柱的女郎,与琼奴遭际相同,但比她更为悲哀寂寞。她在题柱诗中说:“无人解妾心,日夜长如醉。”一个人有极深的痛苦而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与同情,这才是茫茫人世最大的悲哀。以陈师道这些年的际遇来说,他自甘清贫,不阿权贵,何曾有什么过错?却被无端卷入党祸,仕途阻绝,以一生学问之富,不得不就食妇翁之家,这份心情又能向谁表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共同的遭遇,使诗人把自己与这位女郎联系在一起了。看来,小序中的“读而哀之”,与其说是哀人,毋宁说是诗人自哀。

诗的首句以春天桃李横遭风雨摧残为喻,写题柱女郎的悲惨境遇。一起诗情激越,但造语平常,看不到什么佳胜。第二句用织女牛郎隔天河相望的故事,说女郎被弃置,并非良人负心,而是由于另有一种横暴的恶势力隔离了他们,使他们苦苦相守相望而不得相亲,有咫尺天涯之恨。这就比第一句写的一般女性的悲哀深了一层。三句用白居易“红颜未老恩先断”诗意,把诗情更推进了一层。作为女性来说,青春尽日,便见弃捐,当时可说司空见惯。但这位女郎不同。她妍华未尽,正值盛年,“主恩”却先无端阻绝,这就较之别的女性又有更深一层的悲哀。有了这样三层蓄势,把诗情酝酿得十分浓烈,结句才以长吟永叹推出正意:“何限人间失意人!”人间该有多少失意者啊!这个结句以反问抒感慨,把诗情推向更高潮,把诗境也扩大了。人间失意,大都如此,岂独这一个女郎,又何尝限于女性!读书人中间,不是也有不少遇合无常、终身不偶的人吗?言外之意显然,他自己也就是这样的失意人。

以芳草美人自况,是自屈原《离骚》以来文学作品特别是诗词中习用的手法。但古人用这一手法,类多自喻明志;陈师道此诗却是从现实中一位失意女郎的题柱诗触发感慨,感情就更加饱满、深切。加上前三句层层蓄势、最后推出正意这种艺术构思,更加强了表达力量。而且,他设想出“天津”隔开牛女,以明自己的失意乃第三者媒蘖其间,并非朝廷见弃,把怨恨之情写得既深刻又委婉,幽怨虽切而不失蕴藉,更得风人之旨。陈师道的诗,向以“运思幽僻”、“猝不易明”著称,因此,“言外寄托,难以悬揣。”(纪昀等为武英殿丛书《后山诗注》所作进呈按语。)但这首绝句倒立意鲜明,他把满腔失意的愤懑之情,委婉而又明确地倾诉出来了。这种诗,在《后山集》中并不多见,很能见出师道那种凄幽惆怅的真情实感。

(赖汉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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