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国风·邶风·日月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

胡能有定?宁不我顾?日居月诸!上土是冒。

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

胡能有定?俾也可忘。日居月诸!东方自出。

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注释】

(1)居:语助词。诸:语助词。

(2)乃:竟。如:像。之人:这人,这等人。

(3)逝:及。“逝不”为倒文,意为不及、不到。古处:故居,原来所居之处。

(4)胡:何。定:安定,指安心定性。

(5)宁:何。《诗经》中往往上言“胡”,下言“宁”,连言则曰“胡宁”。顾:顾念。

(6)冒:覆盖。

(7)报:答,答理。丈夫不理妻子为“不见答”,“不我报”即不答理我。

(8)德音:好名声。

(9)俾:使。也:句中语气词。忘:“望”的假借字(据闻一多《古典新义》)。古者君上于臣下、丈夫于妻子如日月在上,上对下叫“照临”,臣下对君上、妻子对丈夫叫“仰望”,《孟子·离娄下》云“其妻……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者也……’。”

(10)畜:同“慉”,爱。卒:终。

(11)述:说。

【译文】

叫太阳啊唤月亮,光辉遍照大地上。居然会有这种人,昔日恩爱全忘光。心中邪念何时止?何以竟把我来忘!

叫太阳啊唤月亮,光照大地亮堂堂。居然会有这种人,背弃情义断来往。心中邪念何时止?怎忍让我守空房?

叫太阳啊唤月亮,日夜运行出东方。居然会有这种人,不讲道德丧天良。心中邪念何时止?使我难以把忧忘。

叫太阳啊唤月亮,日夜运行出东方。父亲喊罢叫亲娘,为何让我嫁他乡?心中邪念何时止?待我全不把理讲!

【翻译】

叫罢太阳叫月亮,光辉普照大地上。天下竟有这种人,会把故居全相忘。何时能把心收定?为何不想进我房?

叫罢太阳叫月亮!光辉普照大地上。天下竟有这种人,忘恩不和我来往。何时能把心收定?为何使我守空房?

叫罢太阳叫月亮!日月光辉出东方。天下竟有这种人,名誉扫地丧天良。何时能把心收定?使我终身可仰望。

叫罢太阳叫月亮!东方升起亮堂堂。我的爹啊我的娘!丈夫爱我不久长。何时能把心收定?对我连话也不讲!

(程俊英译,略有改动)

《诗经·邶风·日月》原文翻译赏析注释

【赏析1】

这乃是一位被遗弃的妻子,对着天地日月、对着父母哭诉她负心丈夫的悲歌。

生活在战国末年的伟大诗人屈原,曾把自己对历史、对现实、对人生的哲学思考,一口气用一百七十多个问题对天发问,真是“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本诗的抒情主人公却是早于屈原四、五百年的一位妇女,她不是哲学家、诗人,没有那么恢宏的气魄和深邃的思想。但是,当她的天要塌下来时,她也用尽了一个弱女子所能发出的全部心声,呼天抢地,写出她的《天问》。

以现代人特别是现代女性的眼光看来,她无疑是可悲的。因为她把丈夫当作日、月。“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下土是冒”,“出自东方”,“东方自出”。作为兴句,全诗每章的前两句,她都呼唤着永远高照大地的、永远升于东方的太阳和月亮。这是自然界的太阳和月亮,同时又是她心目中的、应相当于日月的她的丈夫。而朗日皓月之于人,实在是太重要、太伟大了。每当我们说起日月时,我们心中总是把至大至明、永挂苍穹的太阳、月亮作一方,把渺小得像一个黑点的我作另一方。

可是这样一个“黑点”,这样一个仰望托赖于“日月”的妻子,她的太阳和月亮不再照耀她、不再日日夜夜从东方升起来让她瞻仰了。那么,就请真正的日月来做证人吧。你们瞧瞧:“乃如之人兮!”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天底下人很多,可谓茫茫人海,但可以托付终身的只有那夫君一人。可是正是这个人,行为是如此让为妻伤心!

本诗除第三章末句外,每章后三句均为否定句、反问句,这在情感抒发上是十分特殊的。细品诗味,没有满腔委屈怨愤、不是百般排解不开,是不会这样的。

或许他与她曾经有过真正的夫妻生活,可是他越变越坏了。从“逝不古处”,不回到与妻共居的老屋;到“逝不相好”,再不和妻子亲热;发展为“德音无良”,好品行全都丧尽;最后是彻底翻脸,半路变心,“畜我不卒”。

全诗反复发问,最中心的、耿耿于怀的一个意思是“胡能有定?”这个“定”字,历来有种种诠释。有说为“正”,指正常的夫妻关系;有说为“定居”,有说为“确定”,为“止、已”,等等。我们认为,从字义上讲,“定”最基本与首要的意义就是“安定”;从诗意讲,要让其夫居有定处、行有准则、待我有正常的夫妇之道,都必须以使之心性安定为基础。所以,应当理解为:怎样才能、何时才能使他把心儿收定。

这位丈夫可能是另有新欢,而不会是像后世独身主义者、教士僧侣那样一人独处。他把妻子丢在屋里独品凄凉,对她的一片深情好意理也不理、答也不答,自顾自别处过夜、寻欢作乐去了。程俊英译文在一、二两章末句都强调了“不进房”“守空房”,这样翻译表现了对诗意理解的贴切与深刻。一个正常的妇女,有合法的婚姻关系,可是男人变了心,使她虚有为妻之名,并无两性生活的权力与欢乐。这是一种极为痛苦、极为委屈又极难启齿的隐衷。虽然当时这位妇女并无后来几千年封建社会对性意识极度压抑的、极沉重而不健康的思想束缚,但在一片正统的“思无邪”“乐而不淫、怨而不怒”的气氛中,这独守空房的苦衷也是难以诉说的。所以,她要用一系列的反问句:我对他这么好,他为什么“宁不我顾”“宁不我报”?

度过了许多难以计数的无望的白天、难眠的夜晚,所以她要叫罢了太阳再叫月亮。“日居月诸”的悲泣,正是她眼睁睁地看着旭日东升、夕阳西下、皓月中天、晓风残月的痛苦内心的写照。在这样的煎熬中,她欢乐全无,青将尽,只有一颗企盼的心砰砰跳动,一刻也不肯停歇。

在周代,婚姻嫁娶全部取决于父母。所以在婚姻实际破裂时,她自然要哭叫“父兮母兮”。再说,一介赤子降临人世,除苍天日月在上,就是父母至亲至要了。不幸这赤子是女性,于是出嫁后便又有了她此后大半生的“日月”——丈夫。日月、丈夫、父母,这就是那时一个女人的心能想到、能仰望、能依赖、能倾诉心曲的一切了。

此外,我们的抒情主人公还痴痴地盼着丈夫回心转意,定下心性,使自己终身有望。这层意思像乐曲的副主题,与她对自己不幸的倾诉相交织,透出她心中的绵绵情意和比失望更让人痛苦的盼望,读之令人心碎。

至于对本诗主题的传统说法,郑玄、孔颖达认为是卫庄姜伤己之作,王先谦、蒋天枢认为是刺宣姜谗害太子伋子的。未知确否,录以备考。

(宗小荣)

【赏析2】

此诗以妇女口吻写成。《诗序》说:“《日月》,卫庄姜伤己也。遭州吁之难,伤己不见答于先君,以至困穷之诗也。”《诗集传》也以为是“庄姜不见答于庄公,故呼日月而诉之”,按照这一说法,则本诗的作者是被遗弃的卫庄姜,而诗中所指责的负心男子为卫庄公。

但是,上述说法在诗中找不到佐证。如果从诗歌内容的实际情况来看,本诗则更像是一首弃妇诗。诗人是一位卫国的普通妇女,原来指望作为终身依靠的丈夫,如今背弃了自己;日夜想念的父母,又远在他乡,诗人感到身世茫茫,这是她在饱受丈夫虐待并遭其遗弃后写下的抒发怨愤之情的诗作。

在诗中每章的开头都直呼日月,似乎是要日、月这两位光明的使者来为自己做主,在它们面前尽情倾诉无穷的积怨与悲愤。诗人仿佛把我们带入了这样的境界:在广漠的大地上,在日月光辉所及的地方,居然有这样一个寡德者的幽灵在游荡。和无私奉献光明的日月形象对比,那个灵魂丑恶、朝秦暮楚的男人又显得是多么卑微渺小。为什么他和我断绝了来往?为什么那个寡德之人会践踏他从前的爱情誓言?诗人指出,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心生邪念、道德沦丧。由于婚姻关系已经彻底破裂,孤立无援的诗人(卫女),除了呼天而诉以外,又想到了自己的双亲。

“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这种埋怨、责怪的口气,它微妙而深刻地传达出了诗人的复杂心态,虽然表面上看来似不合逻辑。正如朱熹所说:“不得于夫,而叹父母养我之不终。盖忧患疾痛之极,必呼父母,人之至情也。”(《诗集传》)可见对当初父母决定或同意嫁出自己一事的埋怨,乃是对冷酷无情、灵魂丑恶的丈夫的一种更为严厉的谴责。此时,诗人心中的悲愤之情也上升到了顶点。诗篇至此,也戛然而止。

通过自述怨愤,一个对于命运并不顺从、具有反抗性格的女性形象,已经屹立在我们的面前。像许多受迫害和虐待的女性一样,她对往日的爱情仍有所怀恋,所以,在谴责不忠于爱情的行径的同时,又依稀希望他在思想上铲除邪念、回心转意。“胡能有定?宁不我顾”、“胡能有定?报我不述”等诗句中,都流露出了这样的感情,可以看出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是复杂的,她的性格中又是有着宽厚的一面的。故《诗集传》说:“见弃如此,而犹有望之之意焉。此诗之所以为厚也。”

这也说明朱熹对诗中女主人公的复杂性格是有所把握的。所以,能写出她的鲜明个性,又细致地写出女主公的心态,正是《邶风·日月》一诗所取得的艺术成就之一。除了人物形象刻画方面的成功以外,诗人还善于运用重吟迭唱的方式,层层揭露恶夫的丑行,反复宣泄心中的怨愤,不仅使诗的主题思想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而且也增添了诗的旋律美。

文章标题:《诗经·邶风·日月》原文翻译赏析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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