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诗·五言》(汉季失权柄)原文赏析-蔡琰古诗-两汉诗歌

首页 > 名篇赏析 > 时间:2022-06-22 17:09 来源:李白诗歌网 作者:蔡琰

悲愤诗(五言)

蔡琰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

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

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子遗,尸骸相撑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

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失意几微间,辄言“毙降虏!

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岂敢惜性命,不堪其詈骂。

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起。

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

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

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

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

阿母常仁恻,念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

兼有同时辈,相送告别离。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

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观者皆歔欷,行路亦呜咽。

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

念我出腹子,胸臆为摧败。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

城郭为山林,庭宇生荆艾。白骨不知谁,纵横莫覆盖。

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茕茕对孤景,怛咤糜肝肺。

登高远眺望,神魂忽飞逝。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

为复强视息,虽生何聊赖?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厉。

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注释】

1、乱天常:犹言悖天理。天常,天之常道。

2、篡弑:言杀君夺位。董卓于189年以并州牧应袁绍召入都,废汉少帝(刘辩)为弘农王,次年杀弘农王。

3、诸贤良:指被董卓杀害的丁原、周珌、任琼等。

4、旧邦:指长安。190年董卓焚烧洛阳,强迫君臣百姓西迁长安。

5、兴义师:指起兵讨董卓。初平元年(190)关东州郡皆起兵讨董,以袁绍为盟主。

6、不祥:指董卓。祥,善。

7、卓众:指董卓部下李傕、郭汜等所带的军队。初平三年(192)李、郭等出兵关东,大掠陈留、颍川诸县。蔡琰于此时被掳。

8、胡羌:指董卓军中的羌胡。董卓所部本多羌、氐族人(见《后汉书·董卓传》)。李傕军中杂有羌胡(见《后汉纪·献帝纪》记载)。

9、截:斩断。孑:独。这句是说杀得一个不剩。

10、相撑拒:互相支拄。这句是说尸体众多堆积杂乱。

11、西入关:指入函谷关。卓众本从关内东下,大掠后还入关。

12、迥:遥远。

13、邈冥冥:渺远迷茫貌。

14、弊降虏:犹言“死囚”。弊,即“毙”,詈骂之词。

15、停刃:犹言加刃。亭,古通“停”。一说“亭”是“楟”的省字,楟是击刺的意思。

16、我曹:犹我辈,兵士自称。以上四句是说兵士对于被虏者小不满意就说:“杀了你这死囚,让你吃刀子,我们不养活你了。”

17、毒:恨。参:兼。这句是说毒恨和痛苦交并。

18、彼苍者:指天。这句是呼天而问,问这些被难者犯了什么罪。

19、边荒:边远之地,指南匈奴,其地在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附近)。蔡琰如何入南匈奴人之手,本诗略而不叙,史传也不曾明载,《后汉书》本传只言其时在兴平二年(195)。是年十一月李傕、郭汜等军为南匈奴左贤王所破,疑蔡琰就在这次战争中由李、郭军转入南匈奴军。

20、少义理:言其地风俗野蛮。这句隐括自己被蹂躏被侮辱的种种遭遇。

21、邂逅(音蟹后):不期而遇。徼:侥幸。这句是说平时所觊望的事情意外地实现了。

22、骨肉:喻至亲。作者苦念故乡,见使者来迎,如见亲人,所以称之为骨肉。或谓曹操遣使赎蔡琰或许假托其亲属的名义,所以诗中说“骨肉来迎”。

23、天属:天然的亲属,如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缀:联系。

24、五内:五脏。

25、恍惚:精神迷糊。生狂痴:发狂。

26、歔欷:悲泣抽噎。

27、遄(音传)征:疾行。日遐迈:一天一天地走远了。

28、中外:犹中表。中,指舅父的子女,为内兄弟。外,指姑母的子女,为外兄弟。以上二句是说到家后才知道家属已死尽,又无中表近亲。

29、茕茕:孤独貌。景:就是“影”。

30、怛咤(音达诈):惊痛而发声。

31、相宽大:劝她宽心。

32、息:呼吸。这句是说又勉强活下去。

33、何聊赖:言无聊赖,就是无依靠,无乐趣。

34、新人:指作者重嫁的丈夫董祀。

35、勖:勉励。

36、捐废:弃置不顾。以上二句是说自己经过一番流离,成为被人轻视的女人,常常怕被新人抛弃。

《悲愤诗·五言》(汉季失权柄)原文赏析-蔡琰古诗-两汉诗歌

【鉴赏】

《后汉书·董祀妻传》说蔡琰“感伤乱离,追怀悲愤,作诗二章”。第二章是骚体,凡三十八句。第一章是五言诗,凡一百零八句,就是本篇。这诗开头四十句叙遭祸被掳的原由和被虏入关途中的苦楚。次四十句叙在南匈奴的生活和听到被赎消息悲喜交集以及和“胡子”分别时的惨痛。最后二十八句叙归途和到家后所见所感。

此诗在我国诗史上是文人创作的第一首自传体长篇叙事诗,真实而生动地描绘了诗人在汉末大动乱中的悲惨遭遇,也写出了被掠人民的血和泪,是汉末社会大动乱和人民苦难生活的实录,具有史诗的规模和悲剧的气氛。诗人的悲愤,带有一定的典型意义,这是受难者的血泪控诉,可以说是字字是血,句句是泪。

全诗可分为三大段,前四十句为第一大段,先从董卓之乱写起,这是诗人蒙难的历史背景。诗中概括了中平六年(189)至初平三年(192)这三四年的动乱历史,诗中所写,均有史可证。“斩截无子遗”以下八句,揭露了以董卓为首的一群穷凶极恶的豺狼对人民所进行的野蛮屠杀和疯狂掳掠。据《三国志·魏书·董卓传》记载:董卓曾经派军队到阳城,百姓正在举行二月社日的活动,军队将社下男子全部杀头,驾其牛车,载其妇女财物,以所断头系车辕轴,连轸而还洛,诈称攻贼大捷,山呼万岁。入城后,焚烧男头,把妇女给士兵做婢妾。此诗所写的卓众东下,杀人如麻,以至积尸盈野、白骨相撑的惨象以及“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等,是这场浩劫的实录。“载妇女”三字,暗暗点出自己的遭遇。初平三年(192)春,董卓部将李傕、郭汜大掠陈留、颍川诸县,他们部队中又杂有羌胡兵,蔡琰就是此时被掳的。“所略有万计”以下十六句,细述诗人在俘虏营中的生活,这些成千上万的俘虏,贼兵不让他们在一起屯聚,即使骨肉之间在一起,也不敢说一句话,稍不留意,就会遭到一顿臭骂和毒打。俘虏们日夜号泣悲吟,欲死不得,欲生不可,于是诗人含着满腔的悲愤,只好呼天而问。“彼苍者”两句,将途中之苦总括收住。这一大段最精彩的艺术描写,是写贼兵辱骂俘虏的几句话,口吻毕肖,活画出贼兵一副狰狞的面目和蛮横的嘴脸。

“边荒与华异”以下四十句为第二大段,主要叙述在边地思念骨肉之亲的痛苦及迎归别子时不忍弃子、去留两难的悲愤。“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两句,高度概括了她被掳失身的屈辱生活,诗人于不忍言、不便言之处,仅用“少义理”三字概括,“以少总多”,写出了她被侮辱被蹂躏的无数伤心事。“处所多霜雪”以下六句,用“霜雪”“胡风”略言边地之苦,引出“念父母”来。诗中通过居处环境的描写,以景衬情,烘托出自己无穷已的哀叹,增强了酸楚的悲剧气氛。“有客从外来”以下六句,描写引领望归和急盼得到家人消息的心情。客从外来,闻之高兴,迎问消息,方知不是同乡,希望转为失望,忽喜忽悲,波澜起伏。“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两句,诗的意脉忽又转折,平时所企望的事情意外地实现了,可谓喜出望外。“己得自解免”以下六句,念及别子,忽又由喜而悲。“别子”的一段艺术描写,最为动人,感情不但真挚,而且挖掘得很深。儿子劝母亲留下的几句话,像尖刀一样句句刺痛了母亲的心。儿子的几句质问,使得诗人五内俱焚,恍惚若痴,号泣抚子,欲行不前。在去留两难中,突现了诗人复杂矛盾的痛苦心情。“兼有同时辈”以下八句,插叙同辈送别的哀痛。作者描写了马不肯行、车不转辙、连路人都感动得歔欷流泪的送别场面。这种以宾形主的衬托手法,更加突出了抒情主人公的悲痛欲绝。

“去去割情恋”以下二十八句为第三大段,叙述诗人在归途中及到家后的遭遇。割断情恋,别子而去,上路疾行,日行日远,但情恋又如何能割去呢?别后彼此天各一方,何时能再见面?“念我出腹子,胸臆为摧败”两句,以念子收转,随作一顿。“既至家人尽”以下十二句,先写到家后方知亲人已经死亡殆尽,连中表近亲也没有,以见孤苦无依。接叙乱后故乡的荒凉:城郭变成山林,庭院长满荆棘蔓草,白骨纵横,荒坟累累。特别是“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两句,把战后的荒凉,写得阴森可怖。“登高远眺望”两句,又以念子暗收,遥应“念我出腹子”两句。“奄若寿命尽”以下四句,叙述诗人在百忧的煎熬之下,已经失去了生活的乐趣。“托命于新人”以下四句,叙述重嫁董祀之后,虽用尽心力,勉励自己好好活下去,但又担心经过流离之后,自己成了卑贱的女人,焉知不被新人抛弃?末两句“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虽顶末段,却是总束通章,是悲愤大结穴处”(张玉谷《古诗赏析》卷六)。

通观全诗,《悲愤诗》在艺术上有几点突出的成就值得重视。诗人很善于挖掘自己的感情,她将叙事与抒情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情系乎词,情事相称,叙事不板不枯,不碎不乱。当详之处极力铺写,当略之处一笔带过。诗的叙事以时间先后为序,以自身遭遇为线索,以抒写悲愤为纲。在表现悲愤的感情上,纵横交错,多层次,多侧面,波澜层叠,回肠荡气。

另外,《悲愤诗》的真实感极强,关于俘虏生活和别子心情的描绘,非亲身经历是难以道出的,正如吴闿生所说,“吾以谓(《悲愤诗》)决非伪者,因其为文姬肺腑中言,非他人所能代也”(《古今诗范》)。

《悲愤诗》语言浑朴,由于它情真、情深,故质由中出,不假雕琢,真情极切,自然成文。它的人物语言,有个性化的特点。写贼兵骂俘虏,恶言恶语,逼真传神,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文姬别子时,其子说的几句话,酷似儿童的语气,似乎可以看到小孩子抱着母亲的颈项说话的神态,看出小儿嘟着小嘴乞求母亲的样子,孩子的天真、幼稚和对母亲的依恋之情,跃然纸上,在这之前的诗歌中是罕见的。

(刘文忠)

《悲愤诗·五言》(汉季失权柄)原文赏析-蔡琰古诗-两汉诗歌

【诗人名片】

蔡琰,字文姬,又字昭姬,陈留圉(今河南杞县南)人。她是蔡邕的女儿,博学有才,通音律。初嫁卫氏,夫亡无子,归宁于家。兵乱中被虏,展转入南匈奴。身陷南匈奴十二年,生二子。曹操遣使将她赎还,重嫁同郡董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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